近幾年韓國影劇風靡世界,大家應該或多或少都看過一點(寄生上流、魷魚遊戲總該有看過吧,沒看過快去補看,超推)。韓劇看多了,再遲鈍的人大概也不難發現,韓國人向來不避諱在影視作品中提起過去日韓兩國間的國仇家恨。
距離比較近的,就是中日甲午戰爭(日方叫做「日清戰爭」)後殖民韓國的歷史,這一段歷史台灣或中國也是會提到不少,所以大家比較熟悉。另一個經常被韓國人拿來作素材的,則是16世紀日本入侵朝鮮(那時不叫韓國)的戰爭,這也是韓國民族英雄李舜臣活躍的年代——去首爾玩的時候,聳立在光化門廣場上的那座雕像就是他啦!
不過今天我們不是要談日韓的恩怨情仇,而是要講一個韓國製陶家族在兵荒馬亂的大時代中,在異鄉生根茁壯的故事。
16世紀東亞的一場三國大戰
萬曆朝鮮之役(日本視角是稱文禄・慶長の役 ; 朝鮮王朝方面叫壬辰倭亂),起因是統一了日本的豐臣秀吉為了達成征服中國的夢想,計畫從朝鮮半島進軍明帝國,在朝鮮國王拒絕「借道」後,豐臣秀吉前後向朝鮮半島發動了兩次遠征(所以日方稱第一次是文禄の役;第二次是慶長の役),最後在明帝國的軍事介入以及豐臣秀吉的逝世,日本大軍吐出所有在朝鮮半島的佔領地,撤退回日本本土,以失敗告終。
這場中日朝三國的國際大戰,深遠地影響了各參戰國的歷史進程,比方像明帝國的國庫就因此耗損嚴重、對東北女真人的控制衰弱,埋下了未來帝國覆亡的種子;日本則是不久後就爆發了決定天下歸屬的「關原之戰(関ヶ原の戦い)」,豐臣政權失去了權威,為江戶幕府2百多年的治世鋪平了道路。
當然,這些都是後話。
日本人在灰溜溜地撤出朝鮮半島的同時,卻也不忘帶一些「伴手禮」回國,那就是朝鮮的製瓷工匠。
為什麼日本人別的不好抓,而特別要抓製瓷工匠呢?
因為從室町時代末期開始發展的茶道,經過戰國和安土桃山時代主要大名的推廣和文化人的精鍊,已經逐漸內化成日本上層文化的一部分,任何一個有教養的武士或是貴族,茶道可是社交來往必備的文化技能,大概就像是中國唐宋的文人,如果不懂吟詩填詞,那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事情一樣。
作為茶道中重要道具之一的茶器,則自然而然地在茶會中鑑賞茶器的影響下形成了一個歧視鏈,大抵是中國製>朝鮮製>日本製。
雖然日本的朝鮮侵略最後功敗垂成,也無法打到中國去奪取等級最高的茶器,但掠奪等級稍微次之的朝鮮製茶器,以及綁走具有製作技術的工匠,對於還停留在陶器時代、缺乏瓷器製作技術的日本人來說,可真是久旱逢甘霖。瓷器自此在日本各地生根開展,之前介紹的一些日本陶瓷器的文章如下,有興趣可以看看,這裡就不展開了:
16世紀這場對日本工藝技術影響深遠的「陶瓷戰爭(燒きものせんそう)」結束後,在對馬海峽的波濤裡,航向九州南端的其中一艘小船,作為朝鮮戰利品俘虜的沈壽官祖先,就此告別故鄉,往南去到茫茫的未來。
誰也料想不到,這一別將會是漫長的四百年……
沈壽官窯的誕生
沈壽官的祖先「沈当吉」踏上當時日本最南端的薩摩藩領地(現在的鹿兒島縣)時,除了揭開了「薩摩燒(さつまやき)」生產的序幕外,同時也成為了沈家在日「朝(韓)」裔第一代開基祖。
當時從朝鮮半島綁架製瓷工匠的日本大名,不僅僅是薩摩藩的島津家,比如像佐賀藩(位於現在的佐賀縣和長崎縣)的鍋島家,也劫掠了不少朝鮮工匠,催生了後來日本最早也最知名的瓷器「有田燒(ありたやき)」。換句話說,倒楣的朝鮮人不只是沈当吉一個,在主要參加朝鮮侵略的西日本大名領地內,也有許多同病相憐的朝鮮俘虜。
不過,有別於其他日本藩國對朝鮮工匠的同化政策,積極將他們變成日本人。薩摩藩則反其道而行,採取嚴格的隔離政策來管理這群帶來新科技的朝鮮工匠,特別規劃一個苗代川村供這些人居住,也不准他們改姓,維持一切在朝鮮的風俗習慣,村落的人口只進不出,無論嫁娶都只能搬進苗代川村,為的是保證當時的高科技機密(瓷器製作技術)不會外洩到日本的其他地方去,全盤被藩主島津家所掌握。
接下來的歲月,苗代川村就以沈当吉和朴平意兩個朝鮮工匠為中心,成為了薩摩燒重要的生產基地,讓薩摩燒在1867年巴黎萬國博覽會中驚艷歐美人士的陶瓷作品,就是出自於苗代川村的燒窯。
時間撥快來到19世紀,明治維新後藩主島津家響應新政府的「廢藩置縣」政策,讓薩摩藩改制成鹿兒島縣,原先薩摩藩由朝鮮人主持的御用窯場,也因應這波浪潮被「民營化」,改制成為「薩摩製陶会社」。這時沈家在日第12代的沈壽官(終於出現了),失去了藩主御用匠人身份的保護,變成了替民間公司打工的打工仔。不過幾年時間,「薩摩製陶会社」便因為經營不善、社長落跑,很快地就破產解散了。
早一步先跳船的沈壽官,毅然決然地自立門戶,建立起自己的窯場「沈壽官窯」,並且吸納了不少薩摩製陶会社倒閉後流離失所的陶瓷匠人,持續經營祖輩一路傳承下來的陶瓷工藝。
身為動盪時代的當家之主沈壽官,確實也無愧祖輩的名聲,除了作品陸續獲得海內外的肯定外,協助薩摩燒在19世紀末期行銷海外,沈壽官也是幕後重要的一員。因此在他1906年(明治三十九年)過世後,接手的兒子沈正彥,決定繼承父親「沈壽官」的名字(襲名,日本最有名的例子應該是「服部半藏」,大家比較熟知侍奉德川家康的,其實是第2代服部半藏),延續這個光榮的形象。
1989年昭和天皇駕崩,一個舊時代落幕。長期在地深耕經營,早已經是鹿兒島縣著名文化頭人的第14代沈壽官,接受了日本新天皇明仁頒發的「大韓民國名譽總領事」職位。背後的意涵,不外乎是希望作為一個日本國民,同時血統認同是韓國人的第14代沈壽官,可以作為日韓互相了解彼此以及和解的橋樑……
如今的「沈壽官」已經傳承到第15代了。
當年島津家的隔離政策,刻意地讓鹿兒島的朝鮮工匠始終「心向祖國」,成為在眾多日本陶瓷產業聚落中,類似活化石般的存在。但是經過了400多年的歲月,大海彼端的故鄉卻也早已從朝鮮王朝變成了大韓民國,故鄉是回不去了,落在異鄉土地上的子民,也終究是融入了日本社會之中。
異鄉亦是故鄉。
「沈壽官」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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