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，九谷燒是什麼？只要看完這篇文章就夠了。

 

如果你是個喜歡濃筆重彩、走豪華絢爛路線的人，那麼今天要介紹的九谷燒（くたにやき）一定會非常對你的胃口。

 

九谷燒的特色

會特別寫在前頭的原因很簡單，因為九谷燒的特色就是「色」——當然在這裡說的不是玉體橫陳那種意思，而是繽紛的色彩。

是的，色彩飽滿艷麗的九谷燒，通常讓人一見難忘，而且九谷燒色彩的躍動感，是會深深地烙印在你視網膜上的那種。喜歡的人，會很享受這樣濃烈豐潤的視覺饗宴；不愛的人，可能就會覺得有點over。

不像其他著名的日本陶瓷產地，多會以嚇死人的年份（比如歷時千年的六古窯啦），或是質地特殊的陶土原料（益子燒、備前燒之類的）來自我標榜。九谷燒不搞這些（因為這也不是它的強項），只是傾全力把「彩繪」這項技能點好點滿，把自己裝扮得美美的，從頭到尾就只靠彩繪打天下，這讓九谷燒成了日本少數「以色侍人」的代表性瓷器，以至於日本江湖上有句這樣的說法流傳：

九谷焼は絵付を離れて存在しない。

沒有了彩繪，九谷燒就無法存在。

直白的翻譯：卸了妝，九谷燒就什麼都不是了……

咳咳，我不是在講正妹，這句話可以說是一針見血，確實在九谷燒的世界裡，「顏值」即正義。

 

九谷燒的故事

現代的九谷燒，主要是指日本石川縣南部金澤市、小松市、加賀市和能美市構成的一連串狹長地域所生産瓷器。

會以「九谷」為名，是因為這片舊稱加賀的地方，最早是在九谷村發現瓷土，從而開啟了當地製瓷的歷史。如果有看過我之前的介紹文章的話，應該會記得整個日本最早生產瓷器的發源地，是在九州佐賀縣的有田燒（ありたやき）。大家應該都可以理解，原料這種東西只是製造的基本，如果沒有生產技術，擁有再多的原料也是枉然。好比有些地方就算有金山銀山，但若是沒有開採技術，也不懂得如何冶煉提取出來，那麼金山銀山也不過是一幅背景圖而已，不產生任何意義。

話說，有田燒和伊萬里燒是什麼？只要看完這篇文章就夠了。

 

為什麼會特別提到金山銀山當例子呢？

九谷村所在的地域，自古就有豐富的金礦（石川縣的首府「金澤市」不是叫假的，順便豆知識一下：金澤生產的金箔就佔了日本全國98%以上的份額；銀箔則是100%的獨佔市場），因此瓷土礦其實是在探勘金山時偶然發現的——金礦才是主業，陶瓷是副業。不過嘛，既然都挖到瓷土礦了，不好好利用發展一下又有點可惜，好歹當時的製瓷業在日本可算是「尖端科技」。別忘了，之前日本人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、拚死品活地跟中韓兩國惡戰一番（萬曆朝鮮之役）後，才從朝鮮半島挖（ㄐ一ㄝˊ）角（ㄔˊ）了製瓷工匠，取得了關鍵的瓷器製造技術，當時全日本也只有九州的有田燒在燒製瓷器而已。

競爭者這麼少（幾乎沒有），製瓷似乎又是利潤不差的新玩意（瓷器可是國內國外都很夯的商品，看看隔壁的中國賣瓷器賣到翻過去），讓當地大聖寺藩的初代藩主前田利治（まえだ としはる）頗為心動，若是成功發展起來……唷〜那可是對藩國的收入不無小補啊！於是心動不如趕快行動，1655年（江戶時代前期）立刻派遣了原本在金山鍊金的手下後藤才次郎，出公差去九州的有田深造，回來後就正式燃起了九谷燒開窯的第一把薪火，開啟了九谷燒元年、建立萬世不拔的基業。燃燒吧〜燃燒吧〜九谷燒的火永不熄滅……

啊咧，接下來，火就熄了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大概在18世紀初時，九谷燒就因為不明原因閉窯了。對於閉窯的原因，有各式各樣的推測，比如說是因為藩國本身的財務狀況太糟，無法再給予九谷燒財政上的支持啦；也有一說是，藩主老大有天腦門一拍有了新的idea，突然來個政策大轉彎放棄了製瓷事業的推展云云，總之就是個尚無定論的謎。

但有一點很確定的是，九谷燒的柴火就在燒不到100年的情況下，戛然而止，默默地退出了歷史的舞台。往後，這段大約40多年光景所生產的九谷燒，就被叫做「古九谷（こくたに）」。因為這如流星般轉瞬一逝的登場殞落，讓古九谷在收藏市場上也成了一種「幻の名器」。

咦，往後！？所以九谷燒還有後續！？

是的，在古九谷收山100年後，19世紀初九谷燒的餘燼又戲劇性地重新燃起，也就是所謂的「再興九谷」。

這次改由當地的大藩主加賀藩（大聖寺藩是從加賀藩分出去的支藩，都是屬前田家一系）來主導，在加賀藩領內的金澤、小松，以及九古燒發祥地大聖寺藩内的九谷和山代等地，以遍地開花的形式，重啟大前田家製瓷產業，希望藉此阻止藩內的金銀外流。為了順利推進九谷燒的工業建立，加賀藩甚至不惜重金，禮聘了京都的京燒三名工之一的青木木米（あおき もくべい）前來技術指導，深刻地影響了九谷燒的「色繪」——這也是為什麼有時候會覺得九谷燒跟京燒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，除了兩者都是彩繪裝飾見長外，這也有背後技術傳承的因素在。

另一方面，不同於之前都由藩主單幹，這一次也有民間的資本跳進來，就是大聖寺豪商豊田伝右衛門（とよだ でんえもん）所建立的「吉田屋窯」。有別於浸染了京燒色彩的官窯（藩主前田家投資建立的窯場），豊田老闆頗有復興古九谷的使命感，「吉田屋窯」專門燒製各種樣式的古九谷，尤其是「青手」技法繪成的古九谷樣式。可惜的是，吉田屋窯的作品雖然藝術性和品質方面，在當代都獲得不錯的評價，但也因為不計成本地追求完美，讓吉田屋窯始終經營慘澹，1831年還是迎來了閉窯的結局。

但是，此時九谷燒的生態系已經慢慢成形，倒下的大樹會成為其他動植物的養分，雖然舊的形體不在了，但轉化出來的能量還是會回到這個生態系中。接手吉田屋窯一脈薪火、隨後成立的宮本屋窯、飯田屋窯，以及同時期各地的九谷燒諸窯等，都還是持續發展著九谷燒的彩繪技法。而這樣一個隱而不顯的工藝能量積累，將在接下來的幕末大變局中，激盪出耀眼的光彩……

1841年（天保12年），為九谷燒帶來重大產業變革的那個男人——九谷庄三（くたに しょうざ），在經過九谷燒各地窯場的修行歷練後，正式在他的故鄉寺井村（現代的能美市寺井町）開設了自家的「工房」，為什麼在這裡會特地強調工房呢？先賣個關子，後面自然會解答。

九谷桑對九谷燒的貢獻，是他巧妙地揉合了各家窯場專精的技法，並且積極地擁抱了剛剛新傳入日本的西洋畫具和顏料，在傳統的「九谷五彩（綠・黃・紫・紺青・赤）」的基礎上，又拓展出更豐富的色系，細膩地使用中間色，讓瓷器上花鳥風月的彩繪更加地精緻生動，確立了九谷燒新的「彩色金襴手」技法。

 

更重要的是，日本明治中央政府建立後，逐步推行版籍奉還、廢藩置縣等政策，消滅了過去各地方的封建藩國，九谷燒諸窯場在失去了藩國領主的財政支持後，有急迫地生存壓力需要解決，如何有效地增進生產效率並拓展通路和市場，成為了九谷燒的一大課題。

而九谷庄三之於九谷燒的時代意義，就在於他敏銳地感受到了這個變局，毅然地首開加賀地區之先，捨棄了傳統一條龍式的製作方式，開啟製瓷和彩繪加工的專業分流。九谷桑的「工房」，完全不經手瓷器的燒製，只買進白色無裝飾的素瓷，再由旗下專業的彩繪工匠（全盛時多達200〜300人）為這些素瓷「梳妝打扮」。簡單的說，就是只負責加工，不負責生產。這種專業分流的優勢是很明顯的：可以靈活地對應新時代文化衝擊下，市場上迅速變化的美學品味，尤其是九谷燒還相對陌生的歐洲市場……

接下來的故事，你也不難想像了。九谷庄三融合了和洋技術之長的「彩色金襴手」，華美的色調和精美的東方意象構圖，果然在短時間內就收割了不少歐洲人的眼珠，專業的分工作業方式，保證了九谷燒的生產不發生斷層，讓九谷燒得以源源不絕地打入歐洲市場，撈到第一桶金。「KUTANI（くたに，「九谷」的日語羅馬字拼音）」霎時間成了當年日本少數不多、享譽世界的代表性瓷器工藝品。而九谷桑工房所繪製的畫風，由於幾乎引領了整個明治時代九谷燒的彩繪風格，更有「庄三風」的雅稱。

自此，靠著大量的外銷訂單，九谷燒才在19世紀動盪的時代大潮中站穩腳跟，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突然神隱，確立了九谷燒未來持續發展深化的道路。

 

九谷燒的3大傳統彩繪

青手

古九谷流傳下來的經典款，就以「青手」莫屬了。

青手的技法有2個重要的特徵。首先，是絕對不會用「九谷五彩（綠・黃・紫・紺青・赤）」中的「赤色」；再來，它的彩繪是完全不留白地把整個器皿塗得滿滿的，又稱作「塗埋手（ぬりうめで）」。

相當程度上，濃彩的青手風格有點油畫的感覺，也是九谷燒最具標誌性的彩繪技法。

 

色繪（五彩手）

顧名思義，就是把從古九谷以來就確立的「九谷五彩」全部用上。當然，隨著之後再興九谷的回歸、九谷庄三等人對色域色系的開拓，現代的九谷燒的色繪早已經不僅限於初始的5種顏色。

 

 

赤繪（金襴手）

用紅色畫筆在器皿上進行高精細度的構圖描邊後，再塗上其他的顏色。乍看之下，是非常不日本的和風彩繪，反而很像是中國的畫風。別懷疑你的直覺，赤繪確實是受中國影響最深的彩繪技法，基本上移植了中國明代的審美，紅通通的甚是喜氣瑰麗，後期更發展出浮誇奢華的金襴手，比起原生地中國少量的金銀裝飾，九谷燒在金銀的用料上，更是青出於藍，毫不吝嗇地大手筆使用金箔，完全體現了金銀之鄉的華美雍容氣度。

 

 

現代九谷燒

色繪

現代九谷燒中，色繪仍然是主力的彩繪技法（沒辦法，彩繪可是九谷燒的生命呀……）。也因此，九谷燒天然地跟動漫卡通、吉祥物等視覺相關的東西，調性上極為合拍，特別適合一起來製作聯名商品。

可別小看這些九谷燒的聯名商品哦，你想想，在這個年代外頭印有哆啦A夢、Hello Kitty的商品還會少嗎？技術上來說，製作這種聯名商品難度不高，重點是有沒有辦法把這些卡通人物，結合你本來的特色，創作出1+1>2，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才是眉角所在。

 

另一方面，順應現代簡約風格的審美，九谷燒的色繪也有不像過去那般華麗繽紛的色彩呈現：

 

或者是嘗試新的構圖與色彩，探索九谷燒新的可能性：

 

青粒

在器皿的底色上，再點上稱作「青粒」的綠色小點，營造出厚重華貴的感覺。匠人的功力高下，可以從青粒的大小、色澤和間隔的均一程度看出來。

 

釉裹金彩

將器皿上的圖紋貼上金箔或金粉後，再上透明釉藥燒製而成的技法，盡顯金銀之鄉的貴氣。

 

釉裏銀彩

和釉裹金彩的做法大致相同，只是把金箔金粉，換成了銀箔銀粉。相較於金彩。呈現的是曖曖內含光的美感。